现在是四月末的午后,天色很好。
走在乡下清冷无人的街道,阳光洒在身上,鼻尖带着道路旁新发的稻谷与泥土混杂的味道。
所以说,这真的是一个很适合出游的时候。
然而。
星野泉走在前方,身后,遥低着头静静跟着他。
他们的目的地是大约一公里外的墓园。
……
并没有走多久,道路前方的岔口,墓园的入口出现在了视线中。
门口栽着两棵树,在微风里默默伫立。
这时候,星野泉身后的脚步声忽然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遥微小的声音,顺着风吹到他的耳边。
“我……”
只能听到一个模糊的音节。
于是,星野泉也停下脚步,回过身看向欲言又止的女孩。
“怎么了?”他问。
“……”
遥却又不说话了,站在原地,视线越过他,看着前方的墓园,只是发呆。
星野泉也跟着她的视线,再次看了一眼墓园。
两棵树,没什么好看的。
再次挪回视线,细细看着遥。这才发现,此刻女孩脸上的神情,分明带着退却的意味。
逃避么?
星野泉想了想,开口:“如果不愿意面对的话,现在回去也可以。”
生、死,不可跨越的界限,很少有人能够直面这份悲痛。
遥仅仅是一名十三岁的女孩而已。
如果她想逃避的话,可以理解。
然而哪怕他这么说,遥却依旧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既没有重新迈起脚步,也没有扭头回去,就这样静默呆着。
下定决心也需要时间。
星野泉没有任何心急,同样站在原地,就这么陪着她。
时间在女孩的犹豫和踌躇中逐渐流逝。
期间,风又起了一阵,略大。
道路旁传来“刷刷”的起伏声,太阳被吹到云层上方,旁边一名路过的中年妇女,小心地压了压米黄色的圆顶遮阳帽。
遥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走吧。”
声音很轻,还没有风声大,但是下定了决心就好。
“嗯。”
星野泉点了点头,转身重新迈开了脚步。
……
他们到了。
星野泉在门口稍微停留了一下脚步,打量了两眼。
门口两颗树是松树,一年四季长青,苍翠的针叶,带有与此地并不相符的勃勃生机。
而在松树后面,就是墓园了。
整个墓园呈阶梯状分布,正前方,一座楼梯构成了整个场地的轴线,并一直延伸到墓园最顶端的平台。
面前的场景与他几个月前、刚从疗养院出来以后所见到的并无不同。
“走吧。”
打量结束,星野泉往前走去,迈上了长长的阶梯。
身后的遥,以落后他几步的距离,也跟了上来。
父母的墓就在墓园的顶端,一个角落。
……
当星野泉到达顶端平台的时候,所看见的,就是一排又一排的墓碑。
它们坐落在这里,如同另一方世界,带着时间凝滞、与世隔绝的清幽。
不过仅仅也只是过于安静给人的错觉,这里并非与世隔绝。
在墓碑群里,星野泉看见了一个身影——之前从他们身旁路过、戴着圆顶遮阳帽的中年妇女。
而且,他跟遥的脚步声,明显也打破了此处的宁静。
站在一尊墓碑前的中年妇女,回过头朝他们看来。
看她脸上浮现的细微表情,应该是认出了他们,或者惊诧于他们的年纪?
不知道。
不过,面对那名中年妇女代表着善意的点头,星野泉也轻轻点头回以问好。
随后,中年妇女重新扭过头去。
星野泉和遥也继续往前走,在一列列墓碑里一路直走,到了某个位置再拐过弯。
这一排的第七个墓碑,碑体很干净,而且在前方,摆着两支白菊。
碑文上写的是:
“星野真介与星野和美合葬于此”
另一列:
“他们救下了他们的孩子,并不后悔,希望他们能够快乐”
……
星野泉静静看着前方的墓碑。
四四方方,并不大,父母就葬在里面。
他又扭过头,身边的遥,在这个太阳躲在云层后的黯淡光线里,眼眶分明已经泛红。
“……”
星野泉其实并不知道他应该怎么做。
此次前来拜见父母——这是身为普通人、身为儿子,应该要做的——这就是他的想法。
可是,到了之后又应该做什么呢?
悲伤?难过?
一点都没有。
回忆曾经与父母相处的经历?
可是在他的记忆里,只是空荡荡一片。
所有对于父母的印象,仅仅来自于刚刚幸子在餐桌上所说的:
那时还在高中的父亲把母亲背起,走在河堤边上,就这么在一起了。
只有这样的、简单的片段。
那么,伪装吗?
用良好的演技,装出一点悲伤?
理智来说,这种场合的伪装,是对父母的不尊重。
他又应当做些什么呢?
他往两旁看去。
密密麻麻、排列齐整的墓碑,竟然与父母的碑并无差别。
……
星野泉最终鞠了一躬,九十度。
起身后,在这个安静、风声似乎荡然无存,耳边传来隐约啜泣的环境里,什么都没做。
……
一个小时后,星野泉背着已经哭到没力气的遥走了。
走的时候,路过一个墓碑,上面写的是:
“这个孩子来到世上十二年,随风而去,家人都爱她,想念她。”
没有记错的话,刚刚那名中年女子,就是站在这个墓碑前。
……
星野泉背着遥走下了顶端的平台,走下长长的阶梯。
出墓园的时候,原本被云层遮挡的太阳,又不知道怎么浮现。
它洒下一片温暖,照在重归宁静的墓园上。
墓园门口的两颗松树,针叶尖反射着金色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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