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齮依旧在擦拭剑，原本就锃亮的剑锋光亮的摄人心魄，和他苍老狰狞的脸截然不同。
“何事？”
桓齮头也不抬，继续擦拭着手中长剑。
“剑有锋，只是不知以后是露锋还是残剑？”
桓齮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盯着赵政：“你来就是要和我说这些无趣的话？”
“将军难道不知来此驻守是何意？”
桓齮笑了笑：“你这样对我说话，就不怕被推出去斩了？”
“我想救人，不然也不会来找将军。”
赵政的神色很认真。
“我以为会是王贲。”
桓齮叹了口气。
“他和我一样”
桓齮看了看赵政，确认他没有说谎。
“呵呵，不一样的，你们不一样。”
赵政心中了然，王贲代表着王翦，他若是来找桓齮，不管王翦同不同意，终究不愿自己的儿子葬身于此，这五万守军就有了一线生机。
“还有可能的，当年伊阙之时武安君十万胜二十四万，还有华阳十万胜二十万，我军五万敌军八万，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真是如此吗？”
桓齮的眼睛直看着赵政，好像目光能够渗透入他的心底。
赵政沉默了，这里说是五万军队，但真以战力来讲，甚至比不上两万正规军。
“能以五万弃卒换来上党，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在来之时我便知道，这是我自己选的，若有可能，你们还是早些走吧，别把性命丢在了这里。”桓齮好像有些不舒服，动了动身子：“我这些年来打过了不少仗，但也没打过什么大仗，靠着一点一点的微小战功坐上了这个位置，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和白起一起去长平，现在我能让王翦取下上党，何乐而不为？论打仗，我比不过白起，但至少在这里，我还是比白起强的。”
桓齮向后靠了靠，眯着眼睛。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桓齮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在最后的时候，语气也变的像一个寻常老人。
“可这也是五万条性命啊！”
尽管桓齮的话说的很清楚，但赵政心里还是想着能够挽回一些。
“这些事情从早就开始了，是你我改变不了的。”
桓齮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苍老，和他那狰狞的面容格格不入。
“从早就开始了？”赵政揣摩着桓齮的话，心里产生了一抹猜疑：“难道平阳······？”
桓齮没点头，也没摇头，就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
赵政有些心惊，但在心里仍旧不愿意相信，那可是一城的人，怎么敢将一城的人······
桓齮叹了口气，有些怀念的说道：“王翦是杀伐果断，但也是个小心眼啊，当年我就是和白起吵了几句，他就一直记在心里，能把我扔的这么果断，是他的风格了，但也和那时候的事情脱不开干系。”
赵政没有说话，静静听着桓齮讲述。
一个大将军与一个百夫长，地位天差地别，桓齮却说的格外起兴。
“那时候我还年轻，虽然没打过大仗，但有些血性，白起被派去接手长平的战事，我知道资历不够，但也想着打一场大仗，为此还和他抢了一番。最后，我们就决定比武论高下。”桓齮摸了一下横亘在脸上的伤疤：“结果我输了，这就是他给我留下来的，我一直都记得。”
桓齮直起腰在桌子上看了一遍，像是想要拿什么东西放在手里，但面前桌子上除了长剑就只剩下一块布了，他又坐了下去。
“其实啊，我虽然知道我什么都比不上白起，但我心里还是不服他，我愿意来这里，就是想证明，他白起拿不下来的地方，我能做到。”
桓齮将心中的话一股脑的掏了出来，若是再不说，可能以后也说不出来了。
“将军何妨一试？”
“很难的，这里就连正规的皮甲也未有，难道穿着劣等衣甲去对韩人的那些强攻劲弩吗？就算是白起来了，也胜不了。”
桓齮好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佝偻着坐在榻上。
“您何处不如白起？”
赵政问了一句。
桓齮愣了一下，眼睛明亮了一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你没见过长平战场吧？”
桓齮没来由的问了一句。
“未曾见过。”
赵政有些不解。
“我见过，战事快结束之时，我去了一遭长平。当时战事将要结束，我借病在家休养，然后去了长平，这种事情若是被王上知晓，定然是大罪，可我就是想看一眼白起如何打赢这场仗。”
“那是最后一次对赵人进攻，赵人已经断粮断了几十日，我想不到他们是如何撑下去的。我到战场上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说到这里，桓齮咽了咽口水，双手死死的抓住桌子，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事情：“突然进攻，赵人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时的他们······正在啃食尸体！”
桓齮的语气突然大了起来，赵政也被吓了一跳。
“我之前听闻灾民食人肉，易子而食，终未亲眼所见。但在长平见到了，锅里飘着耳朵手指，他们扔下手中的骨头起身反击，我看的很清楚，那明明是一条腿骨。那些赵人都是疯子，外人说我秦人饮血食肉，那是他们不曾见过那些赵人，那才是真正的疯子。那个时候，我吐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但白起却能面无表情的继续指挥。”
赵政听的脸色苍白，下一秒就能吐出来。
“白起啊，他不只是横在我心中的那座山，也是七国所有武将心中的那座山。”
桓齮神色缓了缓，手松开了桌子：“长平一战，我军死伤三十万，若是能取下上党，丢了这五万人又如何？某家的性命扔在这里又如何？”
“可那些赵人仍在战斗，不像将军这般。不是吗？”
赵政的心情还未平静下来，语气有些颤抖。
“战斗，呵呵”
桓齮低声笑了笑：“会丢掉命的。”
“我想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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