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阿婆的前店后家实在太过偏僻了，坐了半天，还是没有半个人进来光顾。一个骑着三轮车，载满蜂窝煤的光膀子中年男人缓缓经过，拖长嗓子吆喝：“买煤就来——”
远处，传来“叮叮笃、叮叮笃”的叮叮糖行脚商打出来的清脆响声。在那“叮叮笃”的渐行渐远的声音中，林小麦道：“兰花脆就是炸香了的兰花干，但是是特殊的尺寸，特别小，讲究厚、脆、香。现在已经有厂家做成包装零食，洋城里也有卖。不过要说最好吃的，还是得买现炸出来的，干爽香脆，加上一口新鲜。吃过之后喝十瓶班痧都值……”
把女粥放一边去，自己另外取了个干净的一次性小碗装了半碗皮蛋瘦肉粥，程子华吃得很开胃，捞起一片寸许长薄如纸的瘦肉片放入口中，眼睛跟着眯了起来：“土猪肉就是不一样，好香啊。这一块是猪颈肉，特别嫩……完全没有肉筋，阿婆真舍得下本。”
麦希明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女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这道女粥上……是妥妥体现了啊。”
林小麦笑了笑说：“你是老板，你说了算。”
端着三碗佐餐小食回到桌边，林佳茵刚好听见了麦希明的话，也看到了林小麦眼里一抹一闪即逝的失落。她是很看得开，边坐下来吃粥，边说道：“本来嘛，就是想要让老板们知道有这个地方，有这种吃的而已。甭管好吃不好吃，都得试一试，就像小马过河，试过才知道深浅。”
“陈姐啊，来一碗女粥啦……”门外，响起颤巍巍的苍老女声。
听见除了自己这一档人之外，还有别的生意上门，一桌子四个人齐刷刷地扭头朝着门口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蓝布衫的阿婆颤巍巍地走过来，年纪比起陈阿婆只大不小，一副对于她而言过于时髦的墨镜戴在她脸上，显得有些突兀。另一个看起来略小些的大婶，拉着这位墨镜阿婆，来到陈阿婆摊前：“陈姐，来碗女粥啦。”
似乎早就已经等着她们出现一般，陈阿婆站起身来，亲自把茶几凳子搬到了屋檐下凉爽通风处，舀完粥又去舀小吃。看着陈阿婆麻溜利索忙碌的身影，林佳茵咯咯笑起来：“熟客待遇就是不一样。我们要自己拿小吃的……”
林小麦竖起食指到唇边：“嘘，说话注意点。那位年纪大的阿婆眼睛不好，街坊邻里，无可厚非啦。”
亲自把两小碟子兰花脆和炸虾米放到那两位客人面前，而且，兰花脆特别选了厚身的，炸虾米的个头也全都特别大。陈阿婆含笑对瞎眼阿婆说：“大姐，小心热啊，你慢慢吃，不急……”
陈阿婆正要离开，瞎眼阿婆忽然说：“等等，我还没给钱呢。”
陈阿婆说：“吃完再给，兰妹会的啦。”
瞎眼阿婆坚持道：“不用，兰妹下岗啦，老公又生病，哪儿有钱……让我自己来就行了。我有退休工资，让我来给。”
看着瞎眼阿婆从餐巾纸包装袋里取出卷成一团的纸币，取出一张五块钱递给陈阿婆。陈阿婆又把它推回去：“大姐你是真的老了，记性不好……你仔在我这儿记账了啊，钱按月给的。你快装好了钱，别丢了啊。”
麦希明垂下眼睛，没有什么波澜地说：“看到了吧……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除了老年人，街坊邻里，女粥没有多少人吃了……如果我猜的没错，阿婆最好卖的，还是皮蛋瘦肉粥和柴鱼花生粥这些大家广泛接受的品种。其实这样也很不错，小打小闹，这个年纪了还能自食其力，令人钦佩……”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声音清脆，像风铃过境，又像阵阵海浪，笑得如珠似玉。街角拐弯处，斗然出现了一群红领巾。几乎眨眼间，红领巾们就到了店里，就像蚂蚱落在稻穗上一般，瞬间把店里的空位占得满满当当。
奶味未消的娃娃音此起彼伏：“我要皮蛋瘦肉粥——”
“兰花脆，我要兰花脆。”
“白粥加酸豆角——”
几个托管模样的年轻女子后面赶到，此起彼伏地吆喝着维持秩序，这些女老师们年纪都不大，生嫩的声音还没来得及树立老师威严。嗷嗷声中，年轻女老师索性挽起袖子自助，有人舀粥有人传粥，有了东西入口，神兽们也没怎么安静，边吃东西边说话。
所以，屋子中间坐着的四人，就显得很是突兀。
林佳茵和林小麦抬起桌子往边角挪挪，好让自己不怎么显眼，林小麦瞥了麦希明一眼道：“老板，你怎么看？”
麦希明扬起下巴问旁边站着的年轻女教师：“你们这是吃课间餐么？”
年轻女教师和善地说：“已经放学了，我们是托管的。托管老板和阿婆熟，知道这儿的东西放心，就安排在这儿吃一点东西再回去。不然的话，要学习到晚上六点之后，小孩子肠胃娇嫩，熬不了那么久的。听说这么做好多年了……反正从我来这儿工作开始，就是这么个规矩。孩子们也习惯了。”
没有来得及多说，有神兽在召唤，年轻女教师忙去了。看着重新回到桌子旁边坐下，神情变得微妙的麦希明，林佳茵咬着一段酸豆角笑道：“这样扶老携幼的画面，在大城市是无论如何见不着的。想我当时实习的时候，在CBD的星辰大厦写字楼里，从地铁口走出来，就是数不清的靓女。你要肩上背个轻奢包包——就那小葵扇标志那个，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永不装满的路易威都只能是入门款！我那会儿就纳闷，老人都哪儿去了……”
林小麦说：“我记得。那时候你实习回来，整个脑子都转不过弯了。跟我说那才叫生活，那才叫职业……之后老爸发现你不对劲，把你喊回家里住了一个星期，毕设都是在家里做的，你才回过神来。什么是生活，什么是装逼……告诉你，那些你见不到的老人，就在我们老城区里，就在这些洋城郊外边角城市中。那些漂亮女孩，说不准就是在这巷子里，吃着女粥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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