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2日，冬至，日历上说宜围炉取暖、宜合帐裁衣、忌入宅动土、忌婚嫁安葬。
清晨是个充满希望的词，但冬天的太阳总是显得软绵绵的无气无力，躲藏在乌云后像是慵懒闲适的少女，尽管如此，在寒冷的早晨几乎街道上家家户户的人们都清扫了门前的垃圾并涌进了菜市场挑选最新鲜的蔬菜以便包饺子之用，更远一些地方，白杨树的枝条随风飘摇，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附近村子里白色或灰色的烟从屋檐上涌出，一片生机勃勃。
一大早我妈刚起床就在客厅里摆了祭台，放上香炉，里面点燃了一捆散发着清香的香，随后便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菜叶和萝卜，撵了饺子皮开始包饺子，几乎每年都是这样，按照她的话说就是“不吃饺子冻掉耳朵”，冬柠一大早起来穿着睡衣就开始扫地擦玻璃洗菜，而且她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在充满雾气的玻璃上画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像是长不大的孩子，屋内暖洋洋的电热器散发着温暖柔和的光芒。
“冬青，你拿三个硬币过来，谁吃到硬币说明明年有财运运气最好”我妈大声说到。
我答应了一声，从存钱罐里取出几枚泛着光亮的硬币，几乎每年都是这样，但这种老套的迷信却仍然让人欢喜不已，冬柠每次吃到硬币都会大喊一声“我吃到了”，表情开心极了，人人都想做幸运儿。
往年这个时候，外婆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背着一大箩筐最新鲜的蔬菜来家里，把其中卖相最好的一捆留下来包饺子，剩下的趁清晨集市上人多卖掉，后来骨折以后，尽管恢复了大半，但却无力骑车，外公很久以前就颈椎病，腰腿疼痛深入骨髓，医生诊断颈椎压迫，但家庭却无力治疗，只有隔段时间寻村里的李瘸子按摩推拿以缓解痛楚，再后来我的舅舅开始做起送菜的买卖，据说认识了外村的一个寡妇，两人没领结婚证，就这样搭伙过日子，每天天不亮批发蔬菜，前往各个地方运输最新鲜的蔬菜，据说很多人碍于流言早年间甚至不买他的菜，熬过了最初的几年，渐渐才有了起色。
像我妈说的那样，任何东西看久了也就习惯了，感情也是。
舅舅到来的时候，我妈刚好包好了饺子。
他站在门口，鞋子上和衣服上粘着一点泥土，满脸风霜，眼窝很深，喉结蠕动，手上提着一大捆韭菜和萝卜大葱，其上老茧浑厚格外突出。
“舅舅”我喊了一声，立刻接过他手里的青菜。
他笑了笑说：“本来早就来了，有点事情耽误了”，声音略显沉闷。
“出什么事情了？”我妈从厨房里出来，热情欣喜。
“也没什么事情，我早上出来把菜送完就回去了”舅舅说到。
“那正好，饺子都包好了，你等下我煮一些吃完再走，冬柠，你先给你舅舅倒杯水”我妈说到。
舅舅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舅舅这样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即便嘴上不说，眼睛里也会冒出来。
饺子煮好以后，我妈盛了三碗，稳稳重重的放在香炉前面，全家人包括舅舅在香炉前磕了三个头。
“这第一碗要给土地爷先吃的，希望土地爷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几乎每年我妈都会说，尤其是今年似乎诸事不顺，我妈越发虔诚。
热腾腾的蒸汽仿佛将我们全家的影子都印在了空中，窗户上的雾气越发凝重。
大人们总是很在乎习俗，尤其是传统的文化，吃饭的时候，我妈非常开心的给大家盛饺子，似乎想看看谁能吃到硬币，快乐总是这样一点一滴的在生活中被挖掘出来。
“如果你大姨也过来，就更热闹了”我妈说到。
“来之前我去她家送了点菜，她都自顾不暇了，一个老大就够折腾的了，又要了星星这个二胎，每天连门都走不出去”舅舅笑了笑说到。
“前几天说星星好像过敏了，冬青，你大姨前几天说你抽空过去把一一接过来，不知道是不是狗毛感染，接过来放心点”我妈说到。
“嗯，我晚上过去接”我答应到。
“你大姨总是疑神疑鬼的，要我说哪有什么狗毛感染，冬柠，你年初的时候不是领着它打了疫苗吗？”我妈转头看着狼吞虎咽的冬柠说到。
“嗯，打了四针了，还是进口的疫苗，今年一过又该打了”冬柠说到。
“你别忘了把狗粮也带上，要不然过来一一都没吃的”我妈又叮嘱到。
一一像是我们的家庭成员一样，按我妈的话说，就是一一就差不会说话了。
“送菜生意怎么样，年底了应该好一点吧”我妈看着舅舅说到。
舅舅欲言又止，点了点头，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说到：“早上去菜市场送菜的时候，看见喜鹊了”尽管他很镇定，但我相信即便是冬柠，也听得出声音里的不安和彷徨。
喜鹊是舅舅的前妻，也是舅舅在牢里第二年的时候跟别人跑的女人。
我妈顿了顿，没说话，命运的轮盘仿佛又一次开始进行碾压。
“我当时在车上下菜，她在马路对面，她应该没有看见我”舅舅皱了皱眉头，仔细思考后说。
我妈仿佛悄悄松了口气，毕竟对于大家来说，谁都没有忘记当年舅舅抑郁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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