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战事,他已经没什么好指挥的了,全靠各部自己坚守据战。
望着湖上朦胧飞雪,洪承畴忽然想起了一位故人,顿时眼神一亮。
这位故人,曾是他的恩人,被他视为恩师,曾经每逢有惑,他便会请其为自己指点一二。
故人家在长沙府益阳县的桃江,自他初到九江之时,便遣人去寻其踪迹。
就在前几日,终于打听到了这位故人的下落,南京破后,他先是隐居在桃江泗里河石门村,而后因长沙战事变化,又转到了黄州府的黄梅县闲住。
黄梅县,就在九江之北,距离不远。
洪承畴一念至此,当即起身,命人准备车驾舟船,准备渡江向北,往黄梅拜访自己的这位恩师,请其为自己指点前程。
正月初二,经过水陆周转,洪承畴来到了黄梅县郊一处山下的小村之中。
村子尽头,半山腰上,一方小院孤独坐落在此,门前石径,直通山下,上面的积雪,已经被清扫干净。
洪承畴的马车停在了上山的道口,他的亲信家丁摸了几颗碎银给了引路的村民向导。
护卫洪承畴的亲兵从后方的车上,搬下来了几袋米面,两挂熏肉和两坛美酒。
洪承畴抬眼望了望,上山的石阶约有百阶。
麾下的亲兵搬下来抬椅,准备抬洪承畴登山,但被洪承畴拒绝了。
拜谒恩师,怎能不敬?
他解下了大氅,迈步走上了石阶,向上攀登而去。
山上小院,五间竹屋,两间茅房,背靠小瀑,以竹管引水至院中。
院墙以木桩密排,及人之胸高。
门内一侧,草棚之下,窝着一条护院黄犬,正站在原地,警惕地竖起耳朵,看着门外。
洪承畴费尽力气,才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小院之前。
柴扉紧闭,户门不开,但烟囱之中,青烟袅袅。
他亲自叩门,黄犬顿吠,吓了洪承畴一大跳。
不一会儿,正房的房门吱呀打开,走出一个大约花甲之年的男子,身穿棉袄,拄着拐杖。
见院门之外,围满了兵卒,男子处变不惊,淡然看了两眼。
“恩师,是我,洪亨九!”
洪承畴一眼便认出了自己的这位恩师,尽管他们已经多年未见。
老者听见洪承畴激动的声音,原本平静的眼神,忽然扑朔起来。
他立在房前,犹豫了一阵,才缓缓上前,前去开门。
“恩师,学生遍寻长沙,这才探得先生下落,多年未见,甚是想念!”
洪承畴言语殷切,态度十分恭敬。
老者慢开柴门,仔细瞧了瞧洪承畴,这才轻轻一叹道:“进来吧。”
这时,院内伙房之中,走出了一个青年人,手中捉着菜刀,警惕地看着洪承畴。
他是老者的儿子,方才正在烹煮食物。
老者双眼眯了起来,对青年说道:“叔文,去沏两杯茶来。”
青年点了点头,转身进了伙房。
洪承畴入内,见几间寒舍,十分清贫,不禁感慨道:“恩师曾经为官时便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如今还是这般模样。”
“世事虽变,我心依旧。”
老者眯着眼睛看向了洪承畴,面色整肃道。
洪承畴见恩师这般眼神看他,眉头微皱,以为恩师是眼睛不适,于是关切问道:“先生何时得了目疾?”
“可否请郎中诊治?”
老者转身,一边引洪承畴入正方内落座,一边淡然回答道:“始吾识公时,目故有疾矣。”
洪承畴顿时脸色微变,面有羞愧之色。
老者名为郭都贤,曾任江西巡抚,节制三司,从二品封疆大吏,为官清正,吏治严明,颇有贤声。
弘光朝廷曾召任操将总督,严词不受,隐居乡野。
曾经在京师为官时,对洪承畴有点拨提携之恩。
郭都贤这句话,虽然说的漫不经心,但却狠狠戳中了洪承畴的心肺,令他汗颜垂首。
一句从我当初认识你时,眼睛就已经染疾,言外之意,是在说当初瞎了眼,提拔了你洪承畴这个降清贰臣。
洪承畴闻言,默然无语,跟着郭都贤进了屋子。
这时,郭都贤的儿子郭叔文端来了茶水,递给洪承畴时,眼中流过一丝不屑之情。
正房竹屋中,一张桌,一张榻,几只竹凳,一床棉被,便是全部家当。
可谓是家徒四壁,清贫甚也。
“洪公坐惯了总督宝座,不知道这乡野竹凳可还坐得惯?”
郭都贤坐在上首,眯着眼睛问洪承畴道。
“恩师坐席,虽总督之位亦不如也。”
洪承畴声音低沉道,心情有些失落。
本想来寻恩师,倾诉苦闷,寻求指点,结果就在方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当初的大明三边总督了。
师徒二人,早已陌路。
“哈哈哈,不知洪公来我这草庐之中,有何公干?”
“并无要事,只是感念先生旧日提携之恩,特来拜谒。”
“老朽记得,上次你来寻我,还是在你赴任松锦的前一夜。”
郭都贤慨叹道,那是崇祯十四年春天的一个夜晚。
洪承畴平台召对,将于次日率八总兵,马步军十七万赴辽决战。
那一晚,洪承畴身系大明国运,担负王朝兴衰,压力无穷。
他向郭都贤问计,又向他倾诉心中苦楚,直至天明,方才离去。
“恩师,往事不堪回首。”
“今日来此,仿佛当年,何其相似?”
郭都贤虽隐居山野,但也对时事颇为关心。
江西的战局变化,他亦知晓,近来自九江渡江北上逃难者,日益增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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