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黄澍,念在往日旧情,放这些士卒散去吧。”
闻言,黄澍看向了一旁的詹岱,征询詹岱的意见。
“只要金先生命麾下所有兵马放弃抵抗,我还是那句话,不动徽州草木分毫。”
“如若不然,这里,便会寸草不生。”
詹岱冲着金声喊话说道,他是多尔衮的心腹将领,所以秉持了多尔衮的理念,那就是以抚为主,以剿为辅。
毕竟杀得太狠,激起的反抗也就越激烈。
另一个原因,那就是八旗子弟这两年损失太多,经不起再消耗了,能迫降就迫降,能不打就不打。
他们麾下可是正白旗的精锐,还要考虑到朝中的影响。
若是能不费兵卒便平定徽州叛军,那传回京师,必然使正白旗声望大涨,让摄政王多尔衮更得民心。
“金兄,詹岱参领乃仁善之将,不喜杀虏,你尽可放心。”
金声冷笑几下,心中暗道:好一个仁善之将,鞑子能有什么好东西!呸!
但事已至此,再做抵抗也是徒劳,他便命士卒弃械投降,自己缓缓下城。
黄澍上前,见金声拄着竹杖,想要上前搀扶,却被金声将手一把打开。
詹岱没有再管,指挥清军打扫战场,清点战俘。
徽东天堑丛山关,就这样,被黄澍骗取,绩溪彻底门户大开,清军兵锋直掠绩溪县城。
金声下了城,与黄澍并排而行。
黄澍斥退了身后跟随的亲兵,与金声独行,寻了关城内一处草棚,两人对坐。
草棚简陋,但其中摆放着火盆,上面搁着茶壶,里面的水已经煮开,正呼呼冒着热气。
金声此刻,心绪已经平静,十年太久,人,终究是会变的。
眼前的黄澍已经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了,这些年,不知道他在官场经历了什么,志气消散,意志沉沦,竟甘心为鞑虏走狗。
茶壶中的水沸腾,黄澍拨弄着火盆中炭火,金声注意到,他破旧的蓝色圆领袍中,穿着上等的绸缎丝衣。
黄澍打开茶壶,将自己那香囊解开,里面是当年他离开齐云山时,金声送给他上好的白岳黄芽。
十年已过,新茶陈旧,早已不复当初颜色。
黄澍捻出一撮茶叶,放入茶壶中煮了起来。
金声瞥了一眼,又看了看黄澍,对方脸色虽然白皙,但靠近看,依然看得见细细的皱纹。
十年不见俱老矣,一朝再会两不知。
黄澍在草棚中捡了两个陶碗,用茶水涮了涮,便倒满煮好的茶水,递给了金声。
“金兄,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说完,便自顾自地端着茶水品了起来。
金声也轻轻抿了一口,瞬间眉头皱了起来。
苦,入口便是十二分的苦涩。
这十年前的陈茶苦的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其中还夹杂着奇怪的味道,不知是发霉了还是沾染了什么。
见黄澍却喝的津津有味,金声一时感慨万千。
曾经两人对饮,交谈不止,今日再会,却相对无言。
“金兄,好苦啊。”黄澍一饮而尽,口中回味无穷。
金声一时间不知道他说的是茶还是什么,点点头,没有吭声。
“在大明的染缸里,谁也好不了。卢象升死了,洪承畴降了,就连南京那么多勋戚贵族也带着二十万大军不战而降。”
“我这个小小的御史,还坚持什么呢?”
“十年来,我亦飘零久。”
“心累了,倒不如随波逐流,哪里做官不是做?”
“我知道让金兄你失望了,可我就像是那磨盘上的一粒黄豆,要么成为豆粉被大用,要么成为豆渣被抛弃,没得选。”
黄澍口中依旧是那旧茶的苦涩,望着棚外的明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金声望着黄澍的眼神有些复杂,他不知道黄澍这十年经历了什么,自然也无法去评判他的对错。
但在大义面前,他实在是无法原谅黄澍。
“你若是百姓也便罢了,可你是大明的官啊!你是大明堂堂御史,你怎对得起自己大明江山?”
“呵呵呵,朝廷就对得起我们了吗?对得起百姓了吗?若是对得起,江北为何清军传檄而定?”
金声被哽住,黄澍的话他有些无力反驳。
他知道黄澍说的是实话,朝廷失了太多的人心,连年加征三饷,百姓苦不堪言,交也就罢了,可这些饷银却也没有落到士卒手中,百姓仍然遭受战火之苦。
所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也罢,你也不必劝我归降,你我已不同路,喝完这杯茶,便送我上路吧。”
“金兄,写封信,让天一那孩子降了吧,他还年轻。”
“取笔墨来吧。”
“不急,喝完这十年苦茶再写不迟。”
金声点点头,黄澍为其续满茶水,两人各自默默喝了起来。
冰轮高悬,清辉寒彻,来往清兵都奇怪的向草棚下的两人投来奇怪的目光。
黄澍喊来自己的亲兵,取来了笔墨纸砚,金声在草棚中的木桌上,提笔修书一封,让黄澍派人送入绩溪县城,交给自己的门生江天一。
参领詹岱已经领着清军前锋两万尽数通过丛山关,抵进了绩溪县城。
金声的亲笔信很快被清军射上了城头,已经得知丛山关被攻破的江天一恰好在城头。
得金声书信,江天一声泪俱下,望着城外逼近的清军,心中倍感凄凉。
他收好了书信,遵从了老师的交待,他召集城中义军各部将领,将储存的粮草饷银散尽,让他们自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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