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的脸色骤变,瞬间怒目相视,狠狠一拍桌子,厉声道:“金声,我堂堂一品大臣,惜你才学,才屈尊相迎,你莫要不识好歹!”
金声轻笑,摇头道:“可我老眼昏花,不识得汝,何故交浅言深?”
洪承畴眼睛一眯,盯着金声,他和金声是同年进士,怎么可能没见过。
还记得当初考中进士后,自己还和金声等同班进士一同饮酒欢庆。
席间,金声还来向他敬了一杯酒。
现在竟然说不识得自己,洪承畴知道,这是金声在羞辱他。
就在气氛冷滞之时,两只白鹤自远处点水而来,竟落在了亭子栏杆之上,轻巧直立,白羽皎洁。
洪承畴一愣,看着那两只白鹤喃喃说道:“两位,降了吧,不瞒你们,福王已经被豫亲王带着往京师献俘叙功了。”
“那杭州潞王,不过是昙花一现,终究是逆天而为,难成大事。”
“江南偏隅之地,怎与天下争雄?”
“如今我大清百万大军,已三面困死两浙,杭州覆亡,只在我弹指之间。”
金声听罢,目光一闪,心中稍有触动,洪承畴说的没错,如今清军已经占据了江北半壁江山,江西又重兵云集,大明仅存的江南之地岌岌可危。
怎么看,大明都已经是穷途末路,垂死挣扎了。
唉,哀哉我大明三百里江山,却要沦为腥膻。
“这位大人不必再劝,我金声乃大明进士,身受国恩,岂能受恩而降?”
金声正襟危坐,义正言辞地说道,这话直接把洪承畴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堵了回去。
这句话,含沙射影,狠狠的戳了洪承畴的脊梁骨,令他面色羞红起来,无话可说。
这时,在金声身后的江天一忽然心中有感,口中振振有词的念叨起来。
“呜呼!劫际红羊,祸深黄龙。安内攘外,端赖重臣。吊天不吊,折我股肱。”
“曩者青犊肆虐于中原,铜马披猖于西陵,乃命卿总督师旅,扫荡秦蜀。”
“万里驱驰,天下知上将之辛劳,三载奋剿,朝廷纤封疆之殷忧。”
“平台召见,咨以方略,蓟辽督师,倚为干城。海内板荡,君臣共休戚之感;关外糜烂,朝野乏战守之策。”
“卿受命援锦,躬亲戎行;未建懋功,遽成国殇。”
江天一神情悲痛,念得振振有词,金声双目微闭,嘴角难掩轻笑之意。
洪承畴却是双拳紧握,扭头看向别处,目光复杂,心绪跌宕。
“自卿被围,修逾半载。孤城远悬,忠眸难望一兵之援;空腹坚守,赤心惟争千秋之节。”
“闻卿被执之后,矢志不屈,蓬头垢面,骂口不绝。”
“虏酋百般招诱,无动卿心。古人云:慷慨赴死易,从容就义难。慷慨与从容,卿兼而有之矣~”
“呜呼!卿虽死矣,死而不朽,死事重于泰山,豪气化为长虹,享俎豆于百世,传今名于万年。”
江天一声调愈发激昂慷慨,声情并茂之下,洪承畴忍无可忍,盛怒之下,直接掀翻了桌子。
酒食洒了一地,金声伸手抹去了脸上的酒水,嘴角有讥讽之意。
刚才江天一所念,正是当年崇祯皇帝以为洪承畴已经慷慨殉国,亲自为其所写的祭文。
可恨的是,就在朝野都以为他为国尽忠,纷纷凭吊之时,传来了他屈膝投降的消息。
今日江天一当着其面,念其祭文,可谓是杀人诛心,洪承畴自然听明白了其中内容,所以才羞怒万分。
江天一见洪承畴气的七窍生烟,浑然不惧,昂首挺胸,凛然对视道:“我辈当效洪督师,为国尽忠,岂能屈膝事贼?”
“我便是洪承畴!汝难道不知?既要效我,何故如此倔强!”
洪承畴被江天一气笑,愤慨道。
江天一闻言,瞪眼张口,故作惊讶,向前几步,在洪承畴身上打量片刻,故作沉思道:“你是何人?”
“呸,天下何人不知,洪先生已经殉国,先帝恸哭辍朝,赐祭九坛,封妻荫子,你这等人,竟也配假冒洪经略?”金声亦起身甩袖,指着洪承畴怒斥道。
“是极,你怎敢假冒我大明殉节之重臣,良心岂能苟安?”
江天一句句珠玑,不断捶打着洪承畴的内心。
他气的胸膛起伏,指着两人语塞半天,说不出话来。
师生二人并肩而立,傲然抬首,斜眼视之,端的如那立在栏杆上的两只白鹤,白羽熠熠生辉。
洪承畴知自己劝降无望,又被呛的哑口无言,恼羞成怒之下,令士卒将二人押入大牢,择日斩首示众。
虎狼之兵得令上前,将二人左右一夹,拖拽在地。
师生二人面不改色,朗声大笑,入洪承畴之耳,乃十足嘲讽。
“拖下去!快快拖下去!”
“洪督师千古!”
江天一口中大呼,那拖拽他的清兵重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顿时口中鲜血飞溅。
待两人被押走,洪承畴已经气的头昏脑涨,重重捏了捏眉心,忽然瞥见那两只白鹤。
洪承畴拾起地上的举杯,狠狠朝着白鹤砸去,以解心头愤懑。
白鹤若仙,翩然飞走,双双入得青天之上,消失在云端之中。
洪承畴忽的怅然若失,心中感到了无限的空虚。
自己是怎么投降的呢?他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来了,就像是缺失了一段记忆一般。
犹记当时,佳肴罗列于几上,他惟日闭而罔视,艳姬侍立于榻前,他惟背向而怒斥,始终未肯动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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