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旻锡心中很是矛盾,他刚才很想阻止陈泰,可是在陈泰飞奔出去的那一瞬间,他心中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阻拦。
这让饱读圣贤书的阮旻锡感到了愧疚,可是他现在必须从景渠的口中掏出东西来才行。
“秀水街什么情况?”
“假的,都是演给你们看的。”
“是何人所扮,又是为何要演?”
“一半是盐兵所扮,另一半是百姓。”
景渠怔怔看着地上,眼神变得空洞起来,每回答一句,就好像抽走他一股精神一般。
听到是盐兵所扮,阮旻锡暗道果然如此,怪不得那些摊贩都面有凶相。
“为何要演给我们看呢?”阮旻锡奇怪道,陶明只是代管嘉兴府,就算府治贫困,那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问到这个,景渠突然闭目长叹,面色痛苦起来。
“呵呵呵,这偌大的嘉兴城,早已十户九空,而今除了府衙与馆驿所在周遭的街坊有人之外,其余街坊,皆是空户。”
“你们所见之人,皆是陶明安排来的。”
一言既出,令阮旻锡震惊的久久无言。
这嘉兴城可不是小城,整个大明有两个附郭县的府屈指可数。
洪武年间,嘉兴府有人口一百一十万人,到了宣德时期,嘉兴府总人口约为八十余万。
到了现在,就算人口下滑,怎么也应该有四五十万。
而两个附郭县的人口也应当有十多万人。
景渠竟然说嘉兴城十户九空,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城中的人,去哪儿了?”
“盐场!”
“盐场?什么盐场,需要这么多人?”
“呵呵呵,此盐场非彼盐场,这盐场,它是吃人的地狱,是挫骨的磨盘,进去了,就别想再出来。”
景渠神情恍惚,脸上不知是悲是喜,是哭是笑。
阮旻锡愕然,他意识到,这里的问题,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何处的盐场,是陶明这般做的吗?”
“海盐县,秦驻山盐场,陶明?他只是给人当狗罢了。”
“你是说他背后还有人?”
“嘉兴潘家听说过吗?”
“未曾听闻。”
“潘家,百年世族,崇祯一朝,一门两进士,五举人,名震苏松嘉三府。”
阮旻锡一听,好家伙,这潘家竟然如此厉害,一门两进士,五举人,这属于是祖坟上连年冒青烟了。
这陶明背后之人若是潘家,那还真是不好对付。
对方家族数年经营,在地方根基牢固,在士林更是颇有名望,现在的朝廷之中,谁知道有没有他们的人。
近来听说内阁征召了一大批官员填补各处空缺,这其中有没有潘家门下的可就不知道了。
“所以是潘家幕后指使,陶明负责配合,制贩私盐?”
“其中具体详情我难知晓,你们若是有能耐,便去海盐县与秦驻山盐场查一查吧。”
“也就是说府城的百姓都被强制送去了盐场,沦为了盐丁。”
“在那里,他们连人都算不上,这箱子里的盐,我是不敢吃的。”
景渠拍了拍手边的皮箱,语气低沉地说道。
阮旻锡长出了一口气,景渠所说的事情,令他既惊又怒。
他站起身来,向景渠说道:“多谢了,景大哥。”
景渠没有回答,微微点了点头。
阮旻锡招呼陈泰,准备迅速返回馆驿,将事情告知三位大人。
两人走到门口之时,景渠忽然叫住了他们。
阮旻锡回头,只见景渠走到了他的面前,从怀中摸出了一本有些发皱的账册,交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
“今日,陶明令我等伪造今岁钱粮税赋账册,这是我当时从架阁库中提取出的原本赋役账册。”
“好!太好了!哈哈哈,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今岁府库中有二十五万石米与十八万两白银不知去向,具体只能靠你们自己去查了。”
“景大哥,你是个好人,等事情了结,我一定向座师举荐你!保重,告辞!”
景渠苦笑两下,没有答话,阮旻锡与陈泰揣着这本极为关键的账册离开了小院,匆匆向馆驿折返。
院中,景渠关好了院门,转身来到了妻儿身边。
“别怕别怕,他们是朝廷的人,朝廷会保护我们的。”
“不哭了,不哭了!”
说完,他将妻子与儿子双双拥进了怀抱之中。
他的妻子此时眼中已经泛着泪花,孩子也终于不再强忍,哭出了声音来。
此时已经将近酉时,阳光稍减,热气渐消。
院墙之内的树枝,被风儿吹动,飘落了许多花瓣。
“走,今儿我买了你们最爱吃的糕点,尝尝去!”
景渠为妻儿抹去泪水,强颜欢笑道。
三人坐在了院中的小木桌前,景渠将一包糕点摆在了桌上。
他静静看着妻儿尝着糕点,心中充满了慰藉。
这一刻,是他每日下值后,最享受的时刻。
吃完了糕点,景渠的妻子便起身准备将院中浆洗了一半的衣裳洗完。
孩子似乎也平静了下来,景渠拿出了算筹,开始教他算学。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景渠脸色陡然剧变。
正在洗衣裳的妇人也慌忙起身,惊恐万分地抱起孩子向着屋内跑去,仿佛那里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敲门声十分猛烈,景渠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谁啊?”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
“老景,是我!”
声音是刚才前来送皮箱的同僚的声音,景渠皱起了眉头,奇怪他们为何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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