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照达摇着蒲扇的手，有些疲累地放在膝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哎……我怕等不及呀……”
“你又胡说！你想撒手不管，至少也得看着乐意和小野把事情定下来……”黄莹说话间，声带更咽，眼圈不由自主的就红了。
龚照达见她支持不住，露出伤感之语，连忙告罪，“是我胡说，我不胡说了……你看看你，怎么说个玩笑话，还掉眼泪了？”
他对黄莹的脾气摸得最透彻。
这会儿连忙哄，不然一会儿该被她用针扎了。
龚照达艰难地伸手，想要拉黄莹的手，够不着……只扯了扯她的褂子前衣襟边，“我是顺嘴胡说八道，莹莹姐，你不要真和我生气……我错了，我再也不说啦……”
黄莹那个性子，在外人面前，一贯是维持住温婉淑女的风范，可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到她的内里另一面。
真正的黄莹，是刁蛮任性，耍小性子，下针的时候更是“心狠手辣”，管教起人来，极为严苛。
龚照达最怕的人，就是她。
两个人从年少夫妻，到老来伴儿，龚照达表面上是说一不二，但凡事都是先摸清了黄莹的心思，才会去做。
龚照达虽然及时意识到自己错了，口无遮拦，触到了黄莹的敏感处动了伤感，连忙认错，但黄莹并不给他面子。
“哼！”黄莹扭身向一边，不让龚照达扯她的衣角儿，“谁掉眼泪了？你想胡说，我不听就得了，犯得上掉泪珠嘛我……哼！”
黄莹傲娇地哼了一声，白了龚照达一眼，扭开脸，背对着龚照达。
龚照达只好赔笑脸，“我是这几天没出门，在屋里闷得难受，所以说几句抱怨的话，你就当真了……要不我配莹莹姐，一起出去溜达溜达，散散心情？”
黄莹扭脸看他，上下打量了两眼，“你还站得起来吗？”
龚照达坐在藤椅上，坐得有点儿深，再加上他腿脚不利索了，这几天都是靠乐意搀扶着才能顺利站起来。
龚照达把手里的蒲扇放下，冲着黄莹伸手，“姐姐，你拉我一把呗。”
黄莹对他笑笑，“呵呵。”
“你自己站起都费劲儿。依我看，你还是老实待着吧，不要出去溜达了，免得不小心摔一跤。”
龚照达知道她是担心自己，不过，男人不能说不行。
脸上陪的笑，皱纹都挤成核桃纹了，一听这话，笑脸当即一收，“我起不来？”
他双手扶住藤椅的扶手，腰跟着用力，一鼓作气，坐直了……然后，
他给了黄莹一个得意的小眼神儿。
“看着点儿呀……我可不一定能起来。”
龚照达说着，双脚踩到地面红砖上，再次腰腹用力，双手向下一按，站起来了！
黄莹双眼不错神儿的盯着他，神情紧张，赶紧扶住他的胳膊。
“你慢点儿！你站稳了……”
龚照达脸上泛起一些红晕，喘气声也变粗了一些，老坐着突然站起来，难免有些晕乎乎的，不过他只缓缓地深呼吸了几个回合，才说道：“行啦，我们也好久没有一起溜达溜达了，趁着黄昏天色好看，我们去走走。老是坐着太闷了……”
他挽起黄莹的胳膊，“走吧……就当是陪你消消食。”
黄莹知道他脾气倔，也有点儿被他说动了。
确实一直忙忙碌碌地，很久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去散散心了。
“就在门口那条路上走走，走到河堤那儿，咱们就回来，不能走太远……”黄莹一边走一边规划路线和距离，而龚照达笑眯眯地听着，就像很多时候一样。
他们相互搀扶着，走出院门口。
五月的黄昏，出了门口，往西边一望，漫天红霞，落日熔金。
龚照达一手住着拐杖，一手扶着老伴儿，目光落在她身上。
挽成发髻的花白头发，被火烧云映成粉红色，侧脸的颊边，也染了一层红晕。
几十年风雨相伴，到最后，也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而已。
能有她和他相伴。
足以。
龚照达突然感觉心脉一阵阵隐隐做痛……留给他和她的日子，已经所剩无几了。
龚照达挽着黄莹的手，站在公路边的高大梧桐树下，指着高高的大河堤，“当初我们在河堤上骑着车撞上，是我故意撞你的……你那时候刚学会，就在河堤骑，我心说这个小姑娘胆子真大，也不怕拐不利索，拐到河里去呀？哈哈哈，你骑车车把都乱晃，多宽的路都不够你横行……哈哈哈……”
黄莹被取笑，一开始想板起脸和他理论一番。
但想起当初两个人第一次遇上，就为了大路朝天谁各走谁的半边，理论了一番，实在太幼稚，没忍住，她也跟着笑起来。
龚照达对黄莹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一定要让她嫁给我，不然我得惦记一辈子……我想了又想，壮起胆子，才过去跟你说话……你还对我爱答不理的，我那么喜欢你，你就只拿眼瞪我……”
黄莹抿着唇笑，“你就编瞎话吧……”
不只是龚照达对那次初见记忆犹新，黄莹也记得很清楚。
“那个时候你可是凶巴巴，对我可凶了，哪是像你说的那样？我都没学会骑车呢，你骑车直接朝我撞，撞上之后，还笑话我，我不瞪你瞪谁呀……你可没说过你喜欢我……”
两个人的第一次见面一个胡莽，撞车碰瓷儿，一个被撞，被取笑太笨不会骑车，恼羞成怒，用尽学会得骂人的话，把对方骂了一通。
龚照达被骂了一通，还自报家门，企图让人家姑娘记住他。
后来一个月，一直都在河堤上骑车，来回骑一整天，就为了和小姑娘再遇上。
后面龚家老一辈，有媒人给他说亲，龚照达还做好了准备，反抗包办婚姻，争取自由恋爱的权利。
媒人夸那个长得跟天仙一样，他心里怼回去，再好看，能比得上他看中的那个小姑娘？
媒人说那个姑娘口才好，他心想，再口才好，能比得上那个把他骂了一通，没有一句重样的小姑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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