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先想起的,居然是她远在青丘的爹。
这就很迷惑了,沧雪还以为自己这么快就喝多了。但事实就是这样,她现在似乎一离开青丘,就会开始无端的想念。沧雪和她爹向来是水火不容,脸不是脸嘴不是嘴的时候多了去了,但是这么多年了,她多少也明白了,她爹到底也都是为了她好,沧雪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
今日在这个全家团聚的日子里,她想到她爹,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沧雪在濠州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除了想到她爹,第二个也就是江衍了。
她是个慢热的人,平日里和江衍嘻嘻哈哈,都不以为意。可一朝分别,那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感情便如同那暗涌的泉水,一点一点的沁入心田。
她记得第一次见江衍时,江衍那坏坏的笑容,以及他那句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诗句。
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这首诗,沧雪在梦境中也听墨玉吟诵过。
在他一扇杀向罗睺的时候。
在那场梦之后,不学无术的沧雪还专门去研究了这句诗。
这首诗出自唐代诗人顾况的《游子吟》。诗句的大意是,寂静的夜晚,星河满天,就像黎明时那般明亮。在这宁静的夜晚,我一人看着满天的星河,思念着远方的故乡,情意甚浓。
他自己,应该是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的。
看似随意吟出的句子,个中滋味,怕是只有当事人可以体会。
以沧雪的文学修养,大概也就只能想到一句“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
头顶同一只月亮,也不知他在哪里,他是否也在思念着谁。
沧雪一口烈酒下肚,便有了几分醉意,她有些飘忽地站起身来,脚步有些不稳,身后却忽然悄无声息地射来了几只小巧的暗箭!
那箭上灵力充沛,显然是暗中躲藏的妖盯上了她。
沧雪先前才受的伤还没有痊愈,这次和混沌动手又消耗了大量灵力,在酒精的作用下,竟然都没有察觉到身后疾驰而来的暗箭!
“叮!”一声清脆的金属相碰的声音,一只精致的簪子力道巧妙地将那几只暗箭全部挡开,暗箭纷纷错开了方向,而那只凭空出现的簪子竟然还准确无误地直直插入了沧雪的发髻里。
沧雪:“……”
她一转身,就看见了那几支散落在地上的暗箭,望舒客栈下有一个匆忙离开的身影,应该就是方才偷袭的人。
这才不到半天,就已经追上来了吗?
沧雪对这些人的出现并不好奇,毕竟她方才在战场上给了混沌一个大大的没脸,混沌会找妖伺机报复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她摸了摸头发上有些歪斜的簪子,将它取了下来,只看见上面用烧蓝技术做出了一只九尾狐的模样,狐狸有些慵懒地趴着,像极了傲娇的沧雪。
她一个激灵,酒都醒了一半,九幽在手腕上转了个圈,发出了一声清脆的抽响。
她也没有激动,只是慢悠悠地提起酒坛下了屋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躲在暗处的某人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贴着望舒客栈对面茯苓药堂的墙根偷偷溜走了。
他发誓,他真不是故意跟着她来的,这只是个意外。
沧雪兜兜转转了一圈,不知怎么的,竟然好似跟上了他一样,两人明明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居然这样还能碰到一起。好在他事先向茯苓药堂的药师借了一身衣服,又稍微弓腰驼背,帽檐压低,看上去颇像一个行色匆匆、急着去给病人医病的药师。
两人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沧雪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飞快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差点没把他的心脏吓出病来。
他连头都不敢回,不知道是不想让她发现,还是怕回头就看到她正在看着自己。
一轮明月照今古,清辉将人间的黑暗荡涤,却唯独照不开两人之间的迷雾。
他们,最终,还是这么错过了吗?
江衍自嘲般笑笑,这不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为何,这场错过,他还是失望了?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回头的吧!
江衍也从一旁的酒坊中拎了一坛“秋露浓”,这濠州城虽然不如京城大,但依旧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这酒,还是极好的。
他走到了灯火阑珊的河岸边。夜色已倾城,火树银花处,有无数人不断错过又相遇着。一壶酒,一轮明月,晚风送来了对岸的花香,波光粼粼的湖水中,一盏盏明亮如星的许愿灯开始了无尽漂泊,放眼望去,仿佛盛开了一朵朵水中花。
“真美啊!”江衍抿一口小酒,悠哉悠哉中却又有几分黯然神伤。他只顾喝酒,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已经站立了一个青色的身影。
“怎么美?”那是个轻柔空灵的女声,江衍连头都没有回,只当是个同样孤寂无处安放的女子,整个身子舒适地侧倚着,吊儿郎当地举起那坛“秋露浓”,道:“‘素月分辉,明河共影……’”
他唇角勾起,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而后指着自己的心口,嘲讽般道:“‘表里俱澄澈’。”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那女子却似不解风情般,生硬地一字一句道:
“夜静星河出,耿耿辰与参。”
他举酒的手一下子顿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
那女子乌发如瀑,发上只有一只烧蓝的发簪作为装饰,眸瞳清冽如冰,又似满天星辰散落,一袭青衣在晚风中飘渺如烟,一手提酒,一手还拿着一只花灯,手腕上还盘着漆黑的长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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