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了。”老板说,然后指了指还放在桌上的照片,“这张照片也是七年前,就在天狗山上拍下来的。”
他说完,便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收好。
诺诺忽然心头一紧,因为她从老板的眼底看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悲伤。她用余光看了看店里的一些角落,犹豫了几秒,“她...并没有跟您一起留在这里吧?”
“你真的是很聪明的一个女人。”老板有些惊讶,但很快释然,“当然没有。我生命里仅存的她的痕迹,也许就只有这张照片了。”
“但您还是把这里装修成了女人会喜欢的样子,而且也为一个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的人准备了女士的生活用品,”诺诺说,“她为什么离开了呢?”
“我们虽然相爱,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老板忽而望向窗外,端起杯子又放下,始终没喝上一口,“我们在德国相识,因为是身边少有的日本人,所以理所当然地成为了朋友。她是工程师,我是律师,但我们都有一个爱好就是滑雪,所以我们相约要去世界各地的滑雪场留下足迹。七年前,我们一同来到了小樽,这里离她的家乡朝里很近,而且天狗山历来最是有名的大回转滑雪选手盛出的地方,所以我们来这里基本上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我们在天狗山上滑了一次雪。”一段沉默后,老板终于缓缓地喝了一口酒,“而那以后,我就被困在这里了,再也没走出去过。”
诺诺把杯子放下,“您想留在这里,而她想继续走,对吗?”
“因为我累了,”老板脸上泛起回忆的神情,“我十七岁就跟着家里人出国,在国外学了法律,留在那儿干了十几年的律师,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在生活里疲于奔命,赚了很多钱,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活着——直到认识她。她是个很了不起的工程师,但最吸引我的不是她在事业上如何成功,而是她工作的目的始终是为了让自己在未来可以去更好地走遍这个世界。”
“她和你朋友有着差不多的气质,刚才形容他我也在想着她,”老板指了指夏羡,微微一笑,“我初见她时,她是个很干练的女人,是那种成天喝咖啡打拼事业的女强人,有种生人勿近的气质。第二次见面时是她邀请我去她家吃饭,但当我推门进去时,她穿着睡衣,头发乱得像鸡窝,抱歉地告诉我,‘我忘了交电费,现在家里很冷,对不起我们出去吃吧’,我望着她,她望着我,我们都笑出声,那时我发现我爱上她了。她就是这样一个,经历了很多,但大部分时间却像个孩子一样的人。”
“我们认识的第三年,我关了事务所,她辞了职,我们从德国开始环游世界,直到七年前来到小樽,在那张照片拍下来的十分钟后,我向她求婚了。”老板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嘴角有一丝笑意。
“她拒绝了?”诺诺小心地问。
“当然。”老板坦率地回答,好像这并不是一件很值得悲伤的事情,他扬了扬手,“请原谅我还是把戒指戴在了已婚指上,但你应该理解我的,我的心里再也装不下其他人。”
“她给的理由是什么呢?”诺诺点头,“如果不方便,也可以不用回答我。”
“理由就是刚才,我说的那句,’阿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老板无奈地回答,“我和她相识五年,在德国是彼此照拂,又一起走过了世界上的一大半国家,她却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求婚失败,我却已经无法再继续走下去了,”他接着说,“人呐,有些时候被困在回忆里,有些时候被困在幻想里,我也许正是前者吧。”
诺诺沉默了一会儿,本想喝一口酒,却发现杯里已经空空,于是轻声道:“老板,你也许恰恰是后者。”
“是吗?”老板笑笑,“虽然很好奇为什么,但其实是哪一种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您知道张爱玲吗?”诺诺问。
老板点头,“我和她也去过中国,我们都喜欢你们的文化。张爱玲是你们国家的一个女作家吧?”
诺诺轻轻点头:“那她的第一任丈夫您知道吗?”
“胡兰成?”
“张爱玲与胡兰成的婚书上,有着四句话:签订终身,结为夫妇,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诺诺后面这四句话用了中文,而后又给老板翻译了一下。
老板琢磨了一番,叹道:“写得真好,但这和我也有关系吗?”
诺诺笑了笑:“很多人知道婚书上的这几句话,然而很少有人知道,其实只有前面两句是张爱玲写的,也就是老老实实的‘签订终身,结为夫妇’,后面那矫情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其实是胡兰成续上去的——实际上,张爱玲的岁月就没有静好过,现世更不那么安稳。”
“这......”老板有些哑然。
“我不知道在您爱的她那里看来,究竟为什么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我想,您对她的有一句评价也许是对的,她工作的目的始终是为了让自己在未来可以去更好地走遍这个世界。”诺诺说,“这不恰恰也是当时最吸引您的地方吗?但您却想和她留在这里,留在小樽,留在仅仅是你们途中一站的地方。您却认为,这就是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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